这是那位茶师给我们说的,听讲普洱茶,是在景洪,也就是西双版纳州州府。
这茶师高个、白净脸,他的手和嘴都忙着,手忙着泡茶,嘴忙着讲茶,双管齐下。茶师幽默,敦促大家品茶:做什么都有个讲究,皮鞋要穿亮的,找老婆要找胖的,喝茶要喝烫的。他的话把坐在我旁边听讲的女士说乐了,此女士北方人,体态稍发胖。我知道她为何而乐,北方人审美,女性要苗条,不苗条了就瘦身,我知道她乐就乐在茶师“找老婆要找胖的”那句,那句话让她满足了一下,平衡一下,满足和平衡,从她流光溢彩的眼神中分明可见。文化各地而异,文化可以融合为和谐、融合为快乐,确实是。就审美而论,因人而论,因地而论,南拳北腿,环肥燕瘦,各有各的妙处。茶也无例外。
茶师继续泡,继续讲:你们吃茶,吃的不仅仅是茶,吃的还是文化,还是古董。为什么说吃的是古董呢,吃别的茶,八小时以后就是隔夜茶,吃了有害。普洱茶则不同,一杯普洱茶,这次吃了下次还可以吃,吃了的茶晾干,晾干后可再泡,这是其一;普洱茶还可制作各种形状保存,小若药丸,大若南瓜。一块青“饼”,一块青“砖”,可雕文画字,当装饰,送朋友。普洱茶可以比人的岁数大,人老了,老来无用。茶老了,老了是宝贝,普洱茶放置的时间愈是久,它的品位就愈高,几十年,上百年,不改色,不变质,这是其二。
所以,普洱茶是文化,也是古董。
于是我就想,不变质的茶才是真茶,真茶当普洱茶,独一无二。那么做人呢,做人应该像做茶学习。人们相互间的友谊,假如二十年以前是怎样,二十年之后还怎样,一个二十年,两个二十年,几个二十年后不变质,这才是真朋友,这才像普洱茶的品德。中华文化是博大精深,普洱茶都可以是文化,其他呢,更多,繁若星海。当然,精华的东西才是好东西,中国人讲究少为贵,稀罕凤毛麟角,欣赏出类拔萃,讲情义也是,在中华文化里,高山流水,钟子期死,伯牙终身不复鼓琴。这肯定就是情义的绝版,也是情义的样板、标识了。
从听讲普洱茶牵连到情义说,似乎有牵强附会的嫌疑。其实不是,吃茶,不在于一个吃字,吃茶吃出的是滋味,就是体味人间事物一样,石头会说话,树木会说话,流水会说话,只不过人们听不懂它们的语言。如果看山就是山,看水就是水,那么山和水就苍白没趣味。
比如普洱茶,可当景观之,可当趣品之,可当物藏之,喜爱它的角度不同,收获的心情也不同。
普洱茶确实是西双版纳一景。说它是一景,是因此处有,彼处无。茶师说话间,让大家回首观看后墙上的地图,西双版纳图,普洱茶产在这里、这里、这里……茶师指点处,云雾心中起,于是就让我想象到树茂林深、水绿山岚,想象到傣语里的那句勐巴拉娜西——西双版纳的傣语地名,汉语的意思是神奇和美丽的地方。
任何事,不仅仅是任何事,人眼中事,都与心境有关。欣赏产生美丽,忽略产生苍白,享受生活里的事,实际上是享受心境。讲普洱茶与讲西双版纳连起来,普洱茶品起来更美、更滋味。入喉醉心。一品幽雅普洱茶,三日味绕不思饮。
茶师讲茶、泡茶,一道一道;大家听茶、品茶,道道味不同。一遭下来,七道茶已把人吃醉了。普洱茶分生熟两种,生茶去火,熟茶养胃。茶生、茶熟,可喻人生,人生都有两面,像是一张纸,翻过来,翻过去,没有谁只赚不赔,没有谁只胜不败,没有谁只得不舍,没有谁只苦不甜,凡此种种依次类推。没有两面的纸,就不叫纸了,就没有纸了。人生亦然,大道窄门,面前身后,经过即是有益。人生就如普洱茶,生茶熟茶,生熟各有其妙,各有其用。
茶师讲茶,以茶喻己。普洱茶好,因地而生,天造地化,是地理、气候、温度、湿度诸多因素孕育的产物,就如他自己,算是傣族,却半个傣族,他说自己半个傣族,是因为他妈妈是傣族,爸爸是汉族,而他就是一个优良的杂交产品。
哄堂大笑。
茶师幽默,妙语连珠,其发音却不敢恭维,他讲的是汉语,但汉语水平远不如老外,嗓门宽洪,但音节却挺直僵硬,硬邦邦的像他手中拿着的普洱茶青“饼”,又像是块敲击的钢板,没平没仄,拐不过弯儿。茶师这般发音,倒也是一种趣味,茶趣语趣,相得益彰。
景洪一行,不虚此行,听讲普洱茶,趣品普洱茶,如欧阳修《茶歌》:亲烹屡酌不知厌,自谓此乐真无涯。